秋水文章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羡澄羡,一发完)结发

第一次写羡澄,无剧情,文笔渣。

但我爱他们,也爱每一个点进来的小天使,笔芯!!!!

 

 

云梦很少下雪,可近些日子小雪纷纷扬扬断续飘落数日,今日方停;冬雪初霁,夜空无尘,腊月十五原本就圆满的月此刻显得更加明亮。月色如水,视野被镀了层亮银般的清明,竞相绽放的玉蕊檀心梅氤氲开了朦胧的光晕,红色的梅朵仿佛女子眉间的朱砂,冷香袅袅,沁人心脾。墙上青瓦积着些未消的残雪,墙身雕刻的九瓣莲彰显了主人的身份。

“‘瑞雪兆丰年’,好些年没见云梦下过雪了,善哉善哉!不过这地真滑……”附近一处偏僻的别院,魏婴和几个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的酒坛躺倒在一起,口中犹自言语着。江澄有些踉跄地起身站定,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也知这地滑?我还当你酒喝多了连脑子都忘带了。”“江澄啊,好不容易能喝酒尽兴,干嘛这么冷言冷语的。”魏婴毫不在意江澄的嫌弃,犹自笑嘻嘻道。“我冷言冷语?你先想想你自己多蠢,给我徒添这麻烦。”江澄哼道,随即俯身把魏婴毫不怜惜地扯起来背在背上,魏婴在他背上嘟哝了一句,似是想挣扎着下去。

“魏婴,你个混蛋不想让我背就滚下去,然后自己爬回房!”对于魏婴的不配合,江澄十分不满的咬牙骂道。

“别啊,我又不是故意的,”魏婴这才老老实实趴在江澄背上,“师兄我脚崴了,你不好言安慰,还在这里说风凉活,我的心好痛啊……”

听着魏婴在背后故作夸张的嚎叫,江澄强忍把人扔下去的冲动:“那是你活该!叫你大半夜拉我去喝什么酒,迷迷糊糊还把自己脚崴了……得了别嚎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去喝酒了吗!”

“怕什么?反正要罚也只是罚我一个,我皮糙肉厚的,怕什么,”魏婴毫不在意地笑笑,微凉的鼻尖贴在江澄脖颈,呼出的温热的酒气却搔的江澄不禁缩了缩脖子,“不过今天高兴,大家都高兴,没人会注意咱们。”

确实应该高兴,今日是江澄的十五岁生辰,也是江澄的及冠礼。相比于姑苏蓝氏的拘谨,兰陵金氏的奢华,云梦江氏的晚宴在诸仙门中已是相当有烟火气息了。饶是如此,与诸多长辈正襟危坐,尤其是要接受虞夫人若有若无的瞪视,魏婴还是感到十分不自在,特别是江澄行冠礼时那双极好看的杏眼中写满了紧张与喜悦,修长的细眉却微微蹙起试图掩盖情绪,板着脸正儿八经试图模仿蓝家人的模样让他憋笑憋得很痛苦,但念在这人是江澄,又是及冠礼这样的场合,平日干什么都没个正形的魏婴勉强让屁股贴紧了小腿肚,跪在一旁的蒲团上老老实实观完了全礼。

礼罢,待人都散尽后,原先还直吆喝腿疼的魏婴就去拉准备直接就寝的江澄一同去喝酒,说什么这才是庆祝江澄成人的最好方式。

“啧,你个混蛋是高兴了,我还要陪你一起折腾。”江澄低声道,仿佛对魏婴恶语相向就可以掩饰自己也很高兴的事实。魏婴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了江澄红透了的耳尖,心中无声的笑了笑。

“今日师妹取字及冠成人了,”魏婴垂着晕乎乎的脑袋,思维却异常清明,“你也束发了,这般我看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魏婴的发冠早在喝酒的时候都不知道掉在哪里了,长发散落,掩过了被酒染红的面庞,还有几缕垂到了江澄的脸颊上,挠得江澄心里丝丝的痒。“唉唉,再让我看看不束发的师妹好不好?”说着伸手戳了戳江澄的发冠,下一步就要动手扯下来。

“别那么叫我,还有,把你的爪子缩回去。”江澄感到脸微微发烫,心道莫不是方才的酒这时候才上头?他毫不犹豫地甩了一记眼刀,随即才想起来魏婴看不见。

魏婴继续毫不正经道:“不这么叫你?嗯,那就,晚吟?晚吟,晚吟……”魏婴的薄唇此刻几乎贴上了江澄的耳背,声声唤着他刚取好的字,一张一合若有若无地搔刮着少年耳廓上的茸毛,魏婴的吐息和着酒气包围了江澄柔软的耳骨,江澄只觉得在料峭寒风中面颊反而更烫了。就在江澄愣神的时候,魏婴说的更加起劲了:“晚吟,江叔叔这个字取得真是好哈哈哈哈哈,这般秀气端庄的字真适合师妹你啊哈哈哈……”

“闭嘴,”江澄还沉醉在魏婴的气息中,随即又被这一阵大笑惊醒,“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别别,我闭嘴我闭嘴……”魏婴立即认怂,他今晚本就喝的多,习惯性地和江澄扯完皮后晃晃发晕发胀尚不清醒的脑袋,难得的安静下来。

江澄背着魏婴,踏上残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只安静了不消片刻,魏婴紧了紧原本微微搭在江澄脖子上的胳膊,少年人并不如何宽阔的胸膛微微向前,紧紧贴上了江澄的后背,即使隔着衣物江澄都能感受到魏婴身体的灼热,魏婴口中又唤开了:“江澄,江澄?江澄……”

“你招魂呢?又怎么了?”江澄没好气地道。

“……我有点冷。”魏婴再次紧了紧胳膊,颇为坦诚地道。

听着魏婴略带委屈的声调,江澄一时竟分辨不出魏婴是没事找事还是真的冷了,他不禁紧了紧向后搭在魏婴腰上的双臂,似乎……穿的确实薄了点。想到此,江澄的声调不禁软化了点:“还不是你自找的——马上就到卧房了,你,抱紧点。”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江澄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加快脚步。江澄本就喝了酒,加上魏婴的吐息与身上淡淡的酒香包围着他的耳廓与嗅觉,额上被逼出一层薄汗,面上红晕更显。

魏婴望着江澄的侧脸,修长的细眉被月光舒展开来,一对杏眼中隐藏着焦急与担心的情绪,纤长的眼睫垂下,只有细碎的月光落入他眸子里,仿佛夏日莲花坞幽深的湖水上绽放的白莲,总带着讥诮的薄唇此刻的弧度也柔软了许多,面颊上的红晕和着月色,朦胧了少年原本锐利的棱角,更添几分温润。

江澄的容颜在月光下仿佛带着一种清冷的诱惑,魏婴愣了愣,不自觉的伸手,扯下了江澄的发冠。

“你!”江澄下意识地去拢头发,可想起来背上还背着个魏婴,只得放弃了,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喂狗!”

“别别别,发冠掉了就掉了嘛,反正你这模样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你莫不是害羞了?师妹何时和那些闺阁女儿一般脸皮薄了。”听到狗字的时候魏婴明显的抖了一下,随即继续调笑道,手中还玩弄着江澄的长发。

“闭嘴!”江澄原本白皙的脸色更红了,他自知嘴上功夫比不过这个牙尖嘴利脸皮又厚的魏婴,只得恶狠狠的摔出这两个字。

“哎呦,脸都红了,别不承认啊。”

“滚下去睡你的觉,祝你睡死在榻上!”二人一路扯皮,不知不觉就到了魏婴的卧房。江澄颇为费力的把黏在身上不想下去的魏婴摔在榻上,坐在魏婴榻上微微喘了口气,便伸手去理凌乱的长发。“魏婴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啊,”江澄没有掌灯,借着朦胧的月光与映射的雪光,有些笨拙地去解魏婴方才在他头上扎的小辫,“扎得这般好,能讨得多少姑娘的欢心啊?”

“话不能这么说,只要能讨得师妹欢心,师兄别无所求。”魏婴笑弯了一对桃花眼,起身,帮江澄解开了自己扎的辫子。

“从外面学来的混话别说与我听!”江澄的长发终于还算理顺地披在腰际,他随即抱着双臂,狠声命令道,“把你的蹄子伸出来,让我看看你脚怎么样。若是真的瘸了这几天我可不会背你。”

“唉,师兄我身体一向很好,加之一路有师妹陪伴,脚已经好了,不疼了……唉唉干什么干什么?”魏婴眨眨眼,扯起谎来格外正经,语气更是油腔滑调。谁知江澄阴沉着一张脸,扭身,二话不说扯掉了魏婴的皂靴,掀起遮挡的衣摆。

魏婴的脚腕完好,小麦色的皮肤包裹着腕骨,隐隐的青筋彰显着少年人的活力。

“……这就是你说的,崴了脚,疼的走不了路了?”

“呃,你要相信我,刚被绊倒的时候还是很疼的……”

江澄哼了一声,打算起身离去。魏婴忙抓住了江澄苍白细瘦的腕子,正要说什么,江澄回首,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细眉微挑:“又要做什么?你老人家要发疯我可没时间奉陪。”

“你都陪我疯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了,”魏婴借着酒意耍着无赖,“冬夜漫长,深闺寂寞,我是否有幸与公子共度良宵啊?”

“你!再说一遍,从外面学来的混话别说与我听,”江澄蹙眉,启唇似是又要吐出什么伤人的话,却听见魏婴低声说了一句:“自我及冠后,咱们就很少在一起睡了,如今连你也及冠了……”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只有月光在肆意流淌。

魏婴难得安静的望着江澄,眉宇间少了几分轻佻嬉笑,多了几分沉重感怀,一对桃花眼中盛满了月光,仍含着几分醉意朦胧,定定地望过来。

“江澄……”

“你,你且把手松开,我先去把我的发冠捡回来。”江澄微微晃了下手腕,随即安抚似的反手握住魏婴抓住他的的手。江澄微凉的指尖贴着魏婴灼热的手心,倒叫魏婴更不愿松开了。

“发冠掉了便掉了,明日再捡回来就是了,它又不会长腿跑掉,还有师兄陪着你一起披头散发呢。来嘛……”魏婴翻了个身,纤长的手臂搂上江澄的腰,脑袋还撒娇似得蹭了蹭,江澄只觉腰上传来丝丝酥麻,如三月的柳枝拂过湖面,泛起隐约涟漪。他回头给了魏婴一记眼刀,不轻不重地在魏婴搂着自己的腕子上掐了一下:“滚!还不快把你外袍除了,一身酒气,熏死了!”

 熟悉江澄的魏婴自然听出江澄这是别扭的答应了,随即除了云梦江氏的紫色外袍,只余中衣,躺在同样除了外袍的江澄身边。

“……起开点,你压到我头发了。”

“你以为我想贴你贴的这么近吗?你也压到我头发了,我动不了。”

长发披散在榻上,万千青丝仿佛有生命般交错在一起。魏婴看着江澄的杏眼因为恼怒瞪大了,先屈服道:“罢了罢了,我把头发理顺好,分开,可以罢?”说着就伸手去整那交错在一起的青丝。

“把你的爪子缩回去,”江澄还在瞪他,“我来吧,谁知道你会不会把它们系在一起。”

“行行行,江大少爷来。”魏婴缩回手,他倒也乐得清闲。

江澄实在不精于此道,他从未在意过家姐或者侍女是如何梳妆的,交错的青丝在他手里越缠越紧,最后终于完美的,结成了一个发结。

“……”江澄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移开了发结,却撞上了魏婴的桃花眼,促狭中带着笑意。只见魏婴一手托腮,饶有兴味的看江澄试图解开自己结的发结,他伸出手,拈了拈那结实的发结,强忍笑意道:“既然都结到一起了还解它作甚?不过,师妹真的是心灵手巧……”

“闭嘴!”江澄涨红了脸,恶狠狠道,这下真的是恼羞成怒了。

“罢了,你也倦了罢?发结明天再管它,”魏婴翻了个身,调整到一个两个人都不会被扯痛的姿势,道,“江澄你冷不?放心罢,这衾被……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盖的。”

“啧!我就没有指望过。”江澄本来还沉浸在方才的耻辱中,此刻魏婴的话把他“点醒”了,立刻反唇相讥道:“你从小就是这个德行,放着自己好好的榻不睡,非要和我睡一张榻,夏天两个人挤在一块热的透不过气;冬天你非要抢我的衾被,到了最后衾被扯来扯去被扔到一边……”然后江澄仿佛想起了什么,言语一顿,不再说了。

“冬日冷的不行,谁都不愿意去捡衾被,我就只能抱着你取暖,你一脸嫌弃的说你一点都不冷……不过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是我活活被你勒醒的,你的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在梦里还直叫着好冷好冷。”魏婴接着江澄的话说下去,转头却见江澄一双杏目猫儿般的眯起:“记得这么清楚,魏婴你是不是找打!”

“别!要打明天到外面,我们打过。只是现在,”魏婴笑的促狭轻佻,“我怕这发结会缠得更紧,晚吟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吗?”

江澄毫不犹豫,往他小腿处踹了一脚,不顾魏婴故作夸张的嚎叫轻轻背过身去:“明天打过便明天打过,我怕你不成?只是现在你给我睡老实点,把我扯痛了可饶不了你!”魏婴听江澄的声音闷闷的,有几分好笑,心道江澄这家伙从小就爱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随即伸手去扒蒙在江澄脑袋上的被子,把江澄的脑袋解放出来,却见江澄转过身,凶巴巴的道:“魏婴你又作什么妖?”

“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说,你看我们这个样子像不像新婚夫妇结发同床啊?”魏婴又伸手去拈那发结,月光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落下明显的光与暗的界线,尚显青涩的面部线条被勾勒的棱角分明起来。

“啧,若你称这乱糟糟的一团为结发的话,天下新人只怕都要哭死了,”江澄心中暗骂魏婴果真生了张桃花泛滥的脸,话出口仍带三分讥诮,“你可知结发是什么吗?新婚夫妇左右共髻束发,岂是这一团乱糟糟的发结能比的?”

“你很了解啊,”魏婴摸摸下巴,“那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在怨师兄没有好好的和你共髻束发,没想到江澄你心中这么期待这个,成,赶明儿一早我就和你共髻梳个结发!”

“滚滚滚!”江澄没想到自己一番平淡的解说能被魏婴扯出这么些浑话,“这些话你好好整一箩筐出来去哄你那些好妹妹们,在我面前发什么疯!今天晚上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能睡着了,现在还要听你讲这许多浑话……”

“好江澄,别说什么浑话不浑话的了,咱们都结发了,我怎么会给别人说浑话啊……”

江澄张口还要再骂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魏婴说话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低,很明显已经是即将坠入梦境却强打精神的梦呓。

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就传来了魏婴隐约的鼾声。

“啧,今天晚上就不骂你了,先放你一马……”江澄也低低的嘟哝了一句,打算入睡时,他却又瞥见了那枚发结。月光透过窗纸朦胧的落进屋里,窗纸上影影绰绰,依稀是窗外玉蕊檀心梅的影子。他与魏婴身下的玉色绡面褥子被月光照得如窗外雪地一般白的刺眼,两人的长发躺在上面显得愈发黑白分明。

江澄望着他与魏婴的发结,心头越发觉得不安,莫名的不安。

罢了,明天一定要尽早把这发结斩断。

困意袭来,玉色绡面在江澄眼前模糊成一片白月光,他合眼,也沉沉睡去了。

 

“魏婴,给我滚起来!”

“干嘛呢,离巳时还早呢……”

冬日的天亮的很晚,不到卯时的天空还是一片阴沉沉,墨蓝色的苍穹上点缀着几颗星子,月色在西边隐去了,东方连一丝鱼肚白都望不见,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分——天快亮了。

见魏婴迷迷糊糊似乎又要睡去,江澄一把揪起他的领子,道:“魏婴你醒醒,天都快亮了!”

“这才不到卯时啊,你是发癔症了?起的比蓝家人都早……”魏婴只微微翻了下眼皮,伸手软绵绵的捏了捏江澄的腕子,半分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江澄也顾不得头发会不会扯痛两人的头皮,一掌拍开魏婴的手,翻身扑到魏婴身上,扯着领子晃道:“你忘了昨天咱们睡到一处头发还结到一起的事了?还有,昨天我方行了及冠礼,今天我的发冠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阿娘知道一定会责罚的。所以,快点滚起来把头发弄开,让我找到我的发冠让我赶紧回屋!”

“哦,哦……”被江澄摇了半天魏婴才算彻底清醒,江澄的鼻尖都快戳到他脸上了,温热的呼吸扑在魏婴脸上仿佛燃烧的小火苗。

江澄翻身下床,一把扯起魏婴:“你先琢磨琢磨这头发有没有办法解开,若使用佩剑斩断只怕会整不好。”

“今天你不争着要解这发结了?”魏婴无视掉江澄仿佛要在他身上扎个窟窿的眼神,一手掂了掂那团发结,“怕是不行,经过一晚上时间这发结缠得越发结实了,我是解不开,除非去找虞夫人或者师姐。”

虞夫人肯定不行,两人这副样子对她是避之不及;江厌离此刻肯定未起身,若是等到她起身去找她帮忙,只怕虞夫人那时已经发现了。

“罢了,那便用剑斩断吧。”经过一番权衡,魏婴道,正要转头,却见江澄向他劈头丢了一件大氅。

“干嘛把大氅给我?”

“魏婴你是不是傻,”江澄睨他一眼,“咱们现在的灵力不足以招来佩剑,只能自己去取。我看你昨日是把随便挂到你屋的西墙外了吧?”

“就几步路的距离还要穿大氅?我什么时候跟你一样娇贵了?”

“什么叫跟我一样娇贵?我看你是真的睡傻了。打小你就畏寒不畏热,我比你耐冻。”江澄不耐烦的抓过魏婴手里的大氅,粗暴地给他披上。

魏婴摸了摸暖和的大氅,心道每到夏日时江澄便总是蔫蔫的无力气,白皙的面颊上总是浮着一层汗,看上去软绵绵的整个人要化在毒辣的阳光下了一般,每得了空便躺在舟上任小舟拨开接天莲叶,裁开滟滟水波,躲到莲花湖最深处,面上盖着荷叶便贪凉去了,魏婴拉他去野都拉不动,只能和他一起摘莲子。他对江澄身子虚的印象只怕是这样留下的,现在想想,到了冬天江澄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自己捧着个手炉不愿多动弹,想来是当初自己在夷陵举目无亲与狗争食的那段日子里冻伤了根本,才如此畏寒得紧。

魏婴也不矫情,披了大氅,紧了领口,便和江澄一道出了屋门,口中不闲道:“居然要用随便来断这个发结吗,哎呀我的随便是用来斩奸除邪的,这样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冷风扑面,魏婴紧了紧大氅。

两个少年磕磕绊绊的走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反唇相讥之语,微微上了冰的雪地踩上去仿佛断裂的珠帘,一不留神还会不小心扯到头发。跋山涉水似的,两个人总算绕到了西墙。

“早知道昨天就不随手把随便扔到这了。”魏婴伸手将随便取了下来。随便出鞘,雪亮的剑锋映入两人的眼,仿佛是昏暗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魏婴依旧不忘颇为风骚的用随便绾了个剑花,如果能无视掉两人缠在一起的乱糟糟的一团发结,好一派少年狂气鲜衣风流。

“那我就用随便斩断了。”魏婴说着,引剑欲斩。

“‘随便?’”江澄眼神一凝,只觉昨晚内心的不安此刻又漫上心头,他喃喃重复了一遍,仿佛是要确认什么,“魏婴,你且等等。你说,随便斩断?”

“是啊,用我的剑,随便,来斩断这枚发结啊。”魏婴有些奇怪江澄的反应,难得严肃的回答道。

“不行,不用随便……用三毒吧。”江澄按下魏婴的剑锋。

“随便还是三毒,有什么区别吗?二者同为神器,要说大材小用便都是大材小用了,不用这么在意吧?”魏婴挑挑眉,以为江澄是在纠结这个。

江澄似乎不屑于与他多言,哼了一声,拉着魏婴就朝自己屋走去。

“唉唉干什么干什么,你屋离这里好远呢,干嘛非要用三毒。走慢点走慢点,头发扯疼了。”魏婴只得让随便入了鞘,很被动的被江澄拉着往前走,磕磕绊绊间大氅的领口被扯开了些,冷风顺着中衣缝隙钻入肌肤,魏婴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这么多事。”江澄停下脚步,魏婴忙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刚把手放下,就被江澄握住了。“你太蠢了,我怕你扯到我头发,”江澄硬梆梆的把魏婴想要调戏他的话堵了回去,“走吧,再耽误一会天就亮了。”江澄转身,脚下却慢了许多。

少年的手因为练剑磨出了一层极薄的茧,握起来依旧柔软却多了几分踏实。魏婴指尖贴上了江澄的微凉的手心,惊觉江澄的体温竟比自己还低一点。

魏婴敛眉,心中无声的低笑起来。

“发什么愣?”江澄这一声让他回了神。他们已经到了江澄的屋前,江澄行至西墙,将三毒从剑架上取了下来。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你的剑斩断?”自诩最了解江澄的魏婴依旧是不明白江澄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用自己的剑。

“因为你蠢,”江澄刻意回避似得哼道,随即斥出三毒,“站好。”

魏婴又望了眼那个束缚了他们二人一晚上的发结,竟是有些不舍得叫江澄斩断了,他看了眼出鞘的三毒,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三尺青锋划破空气,剑光凛凛,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但当三毒真正落到发结上时却是无比轻柔,仿佛冬雪飘落地面。

两缕发丝和中间那枚发结仿佛折翼的蝶,徒劳的挣扎了下,便飘落在青砖地面上。

二人心中都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好像斩断的不只是这枚发结,还有其他什么将将萌芽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师妹结的发啊,”魏婴先开了口,言语仍是三分轻佻,“让它着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不太好啊,这么有纪念意义,师兄必须是要细心收藏啊。”

“那你真是闲的无聊……喂,你不会是真的要收集这些吧?”江澄看魏婴小心翼翼的用灵力收集起几缕发丝和那枚发结,问道。

“这是自然。你身上有什么可以盛东西的容器没有?这个不好往乾坤袋里搁啊。”魏婴本是随口一问,谁知江澄却在身上掏了掏,摸出了一个香囊,向魏婴丢了过去。

“你居然会随身带着香囊?真是新奇,哪家姑娘送的?”魏婴惊讶的接过,指腹轻轻拂过这个香囊的纹路,眼睛更是惊讶的瞪大了,“这,莫不是上元节是我送你的那个香囊吧,你居然还留着?”

“不过是看这九瓣莲绣的好罢了。”江澄嘟哝了一句,便静静看着魏婴收集他二人的发丝。

“完美!”魏婴抖了抖手中香囊,得意的吹了个口哨。

“好了便回去吧,天快亮了,我还想睡会回笼觉呢。”江澄脸上也漫上笑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行行行,不叨扰你了,晚吟师弟。”魏婴故作夸张道,本想再在这和江澄腻一会,但天快破晓了,魏婴只得老老实实转身,向门外的北风走去。

一脚还未迈出门槛,魏婴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等等,江澄,‘三毒’是什么来着?”

“嗯?三毒是我的佩剑啊,怎么了?”江澄疑惑地瞥了魏婴一眼,以为他又要作什么妖。

“没事。”魏婴低声道,神思恍惚地走出了门。他生来一副笑像,此刻他脸上的笑却是空洞而茫然的。

啊,他想起来了。魏婴行在廊上,任朔风灌满衣袂,寒气扑面,如烈酒入喉般钝痛。他想起来了,三毒三毒,不正是佛语里的贪嗔痴三毒吗?斩断贪嗔痴,其心自可澄。所以,不能“随便”斩断吗?

魏婴脸上扬起自嘲的笑,抚了抚衣间的香囊,继续向那头去了。

朔风呜咽,天,渐渐的破晓。

 

即使很多年以后,即使莲花坞罹难,二人流落,一方身死,抑或是早已华发满头,对着空中孤寂的冷月,他们也忘不了那夜的结发,和那年的少年言笑晏晏。

哦,是了,当初乱葬岗大围剿时,他不止拿走了陈情。

当他一马当先到伏魔洞前时,见到的却是魏婴被群鬼反噬,浑身黑气缭绕的样子。见他来,魏婴对他笑的眉眼弯弯,还说了什么。

江澄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说:你来啦。

“你来了,师姐的莲藕排骨汤我已经吃完了。”

“你来了,我好不容易从怀桑那里借的春宫图,一起看啊。”

“你来了,虞夫人又罚我跪祠堂,快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吃的!”

“你来了……”

……

是啊,他来了。来,杀你的,你可倒好,他还没有动手,你就敢这么死在他面前?

他死死的盯着魏婴,指望他像从前一样再蹦出一些没心没肺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可惜魏婴没有。

待黑雾散尽,随后赶上来的各大家族修士愣了一愣,随即为夷陵老祖身死而欢呼。

地上静静躺着一支通体乌黑的笛子,和一个绣有九瓣莲纹的香囊。这个香囊已经褪色许多,还开了几处针脚,但仍可以看出是主人悉心保存的,只是抵不过岁月流逝罢了。

江澄静静的看着魏婴的遗物,脸上扬起一个扭曲的笑。

三毒出鞘,柔弱的香囊在丰裕的灵力下顷刻间化作碎片,被主人悉心珍藏的物什颓然落下,两缕发丝和一枚发结静静躺在地面。

斩断贪嗔痴,其心自可澄。

他眨眨眼,有汗水落进眼睛了。

乱葬岗上起风了,两缕发丝随风飘了起来,在空中跌跌荡荡,仿佛真的是一对在风雨中茫然无路,却抵死缠绵的恋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风拂过他腰间银铃,清脆作响,恍若当年。当年当年,不过一梦。

(完)

 

 


评论(27)

热度(209)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